「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所以我買了一點雛菊。」放好蛋糕後Shu將放在一旁的花束也拿了過來。
「因為這是唯一在你房間裡看到的花。」
Shu的視線從巧克力蛋糕移到了純白的雛菊上，中間黃艷的花心讓他想起了對方總是充滿活力的樣子。
灰白的石碑、刻在上方的文字，視線一直低垂的Shu到現在都還不敢抬起頭，再往上看看那人的樣子。但在這一瞬間，他才發現自己好想他。
笑著的樣子、哭著的樣子，喜歡貼著他軟軟的撒嬌的樣子、因為害怕而大喊著他的名字跑向他的樣子，每一幕都像是一幀一幀的照片牢牢的鮮明的顯現在他的腦海裡。原來，他將他記得這麼清楚嗎？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酸澀，傳來了像是內臟都糾結在一起般的疼痛。
「咳、咳……」紫色的花瓣從他口中飄落。
§
「你這次要出差一個月！這麼久？」
「對啊，畢竟這次是要到海外的公司支援。」Shu拿著大行李箱攤開在自己的房間地板上，準備收拾出門的行李。
「和你上次說的美女新人一起？哼哼，看來艷福不淺喔。」Mysta坐在自己的床上，說著說著就躺了下去抱著他的被子滾了一圈，把自己滾成了一個捲餅。
「別說笑了，我們就只是同事而已。」Shu聳聳肩，打開衣櫃收拾要帶出門的衣服。
「可是她不是喜歡你嗎？」捲餅灰色的腦袋轉過來看他。
「她喜歡我是她的事情，我沒辦法控制也不能強求對方改變。怎麼這麼在意她，是你喜歡的類型？」放好了手上的衣服Shu終於抬頭起來看Mysta。
「才不是！算了，不跟你說了。你要帶很多伴手禮回來給我。」白皙帶著一點嬰兒肥的小臉氣噗噗的鼓成了一顆包子。
「我都還沒出門就在跟我要禮物？你想要什麼？」嘴上雖然這麼說，但Shu還是笑著將對方唸出來的一連串許願清單記下。
「就這樣，還有什麼要求嗎？」將平板上寫好的清單轉向秀給Mysta看，Shu微笑著等待Mysta的答覆。
想要你照三餐連同睡前連絡報平安可以嗎？還有，不要和那個女人靠得太近，要對對方有警戒心，不要被人吃了豆腐都還不知道。
Mysta盯著那張俊俏的臉在心中嘀咕，但是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並不具備那樣的資格跟身分，就算是身為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的他提出這種要求還是過於越界了。
再加上他們現在都已經是出社會工作的成年人，不再是學生時期能總是整天膩在一起的年紀了。
Shu進入了一間科技公司，憑藉著高超的專業能力以及靈活的應變能力，加上和善容易融入人群的個性很快地就被公司重用。在公司的同事之間也相當受歡迎，這點從他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兩場推不掉的聚會可以得知。
畢竟依照Shu不愛出門的宅男性格，能讓他出門不是和對方感情很好，就是他已經推拒了大部分的邀約剩下迫於人情壓力不得不出席。
而最近他們公司進來了一批新人，從Shu給他看的新人聚餐照片裡可以看到其中有名長相非常漂亮的長髮美女強勢的站在Shu的身旁。在那之後Mysta時不時就會從Shu的口中聽見那個新人的名字，結合Shu聊天中的描述，Mysta可以肯定那個女人一定是對Shu有好感，而且還是擅長主動進攻的類型，就只有Shu那個遲鈍的笨蛋沒有看出來。
更令人氣憤的是，他們部門的同事甚至是全公司彷彿都在幫忙搓合他們似的。不僅讓Shu單獨帶領那個女新人，還總是派他們兩個一起出差工作，就連這次的海外支援也是讓他們一起去。
一般正常來說這種工作不會派新人去的吧，而且還是一男一女！一起出國外宿！就不怕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怎麼可以這樣？Shu明明就是他的！
他的……什麼呢？鄰居？青梅竹馬？兄弟？
但是好兄弟是不會阻止自己的兄弟交女朋友的……
Shu看著那雙水靈靈的藍色大眼直直地盯著自己看，裡頭似乎藏著千言萬語，以往總是能大致猜出Mysta想說些什麼的Shu，第一次看不懂Mysta想表達的意思。然而Mysta似乎也因此開始生起不知原因的悶氣，嘟著的嘴越翹越高最後又縮回他的棉被裡只剩下亂翹的短髮在外面。
於是他只能拍拍那個腦袋作為安撫，再回去繼續收拾行李，反正等到Mysta想說他就會開口。而且就算他出國了也不怕，因為他們也一定會一如往常的每天都保持聯絡，他想晚點說或是等他回來了再說也可以。
「我明天要出門的行李收完了，我們去吃晚餐吧。你今天晚上要睡在我這嗎？還是回家去睡？」坐回自己床上Shu伸手揉了揉Mysta的腦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問Mysta有沒有需要留宿，明明他們就住在隔壁，但他就是覺得現在的Mysta好像需要。而且這是他第一次需要離開家這麼久，應該也是第一次要和Mysta分開這麼長的時間。
他們從小就玩在一起，學生時期的十幾年來就算是不同班，他們在課業之餘的時間也總是會聚在一起，早已習慣對方總是常伴左右的日常。
一直到現在出社會開始工作之後，他們有了不同的工作領域，同時也開始有了不同的交友圈和生活圈。雖然還是維持著每週至少都會見到面的頻率，但不可否認他隱約有種他們之間似乎開始有些變化，但實際差在哪裡他又說不上來。
或許不只是Mysta需要，他自己也想要在出門之前和Mysta多相處一下。
§ § §
「好無聊喔。想看的影片和節目都追完了，也暫時不想打遊戲。來問問Shu……不對，他現在不在家。」在床上翻滾了許久的Mysta原本都已經拿著手機坐起來打算敲Shu聊天，卻在想起對方正在和自己隔著大海有著時差的國外時又萎靡的躺回床上。
「Shu那邊的工作好像真的很忙，出國之後這幾天訊息都回的很慢。」不管刷新了幾次頁面仍舊沒有任何的變化，對面安安靜靜的更凸顯自己的不耐。
「算了，不看了不看了！」煩躁的將手機銀幕朝下壓在棉被上，但是過沒幾秒他又忍不住再次拿起手機點亮銀幕，手指在Shu的聯絡人通話鈕上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按下。
可惡，我以前想找Shu的時候直接撥通話或是隨便丟個貼圖都行，為什麼現在會變得這麼彆扭啊？而且只要一想到他和那個女人現在可能在一起，還可能共處一室就覺得胸口悶悶酸酸的，就像是吃了整顆檸檬似的，不舒服又整個人焦躁不安到不行。
「煩死了！」再次將手機丟到一旁，這次還加上用枕頭蓋住，Mysta閉上眼試圖讓自己不要再想關於Shu的事情改想點別的。但不論他一開始想到什麼，最後他的腦中總是不自覺的浮現Shu的身影。
笑起來的樣子、用各種語氣喊著自己的名字、身體靠在一起時傳遞過來的體溫、那雙紫色的雙眼望向自己眼中只有他的時候。
喜歡。
想要他眼中只看著自己，想要他會主動牽起手的人只有自己，想要無時無刻能夠黏在他身旁跟他撒嬌被他寵溺的只有我。
最終Mysta將手掌放在自己的左胸上感受自己稍快的心跳，張開藍色的雙眼望向天花板喃喃自語。
「所以，我果然是喜歡Shu的。」在認識相處了將近二十幾年之後，他Mysta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以為是把對方當作兄弟，結果你他媽根本就是喜歡人家的！
這樣就說得通為什麼他會對Shu的那個女性後輩有這麼高的敵意了，因為他一點都不想讓出Shu身旁的位置，那個位置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他的！
所以不要跟他搶，不要把Shu從他身邊搶走。
但是他能怎麼做呢？告訴Shu自己喜歡他？要他不准交女朋友？
怎麼可能啊……
是要跟Shu說：嘿兄弟，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光是想想就尷尬到不行！而且Shu大概也不會當真吧，說不定還會以為他在開玩笑，根本就不會當真。
再說，就算他真的告白了，Shu會接受嗎？
依照Shu的個性，就算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應該也不至於會和自己斷絕關係，因為Shu就是那麼溫柔的人。
但是自己不是。
要是他和Shu告白被拒絕了，他一定會躲得遠遠的，不要說繼續當兄弟了，能不見面最好。
還有，雖然機率微乎其微。要是Shu在知道了自己其實一直是以愛戀的心情喜歡他的，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噁心呢？一種，我明明把你當兄弟，你卻不是這樣想的被背叛感。那怕只有一點點的可能，光是想想Shu的臉上出現對自己厭惡的情緒就讓Mysta害怕的彷彿身陷冰窖，渾身血液凍結心跳驟停。所以絕對不能告白，他承擔不起被拒絕被討厭的風險。
他就是個膽小鬼，現在只要保持原樣，他就還能夠佔據Shu 身旁的那個位置。
是他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兄弟、能夠無話不談最好的朋友、是最能夠理解彼此默契最好的死黨。一旦他被拒絕了，他們之間的關係產生了變質，這些他專屬的位置、身份就都會不見。
而且就算Shu答應了，他跟自己在一起會是最好的選擇嗎？那個優秀到不行的人，是他的兄弟、是他喜歡的人，他理應得到最好的伴侶、過上最好的生活，而不是和什麼都做不好的自己在一起。
他配不上Shu，可是他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Shu被其他人搶走。
好討厭、好生氣、不甘心又忌妒得一點都不想接受！她憑什麼？明明在Shu身旁待最久的是他、更瞭解Shu的也是他，為什麼她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得到旁人幫忙去追求Shu。
可是最討厭的，果然還是為此而忌妒醜陋到不行自己，畢竟他連Shu能不能接受同性有沒有機會喜歡上自己都沒把握。
「咳、咳咳、什、什麼？咳咳咳……」
在胸口一陣鬱悶的疼痛當中，Mysta突然覺得喉嚨一陣搔癢，就在他咳得喘不過氣眼前發黑之際，他終於將卡在他喉嚨裡的罪魁禍首給咳出來。
躺在他掌心的東西是一片白色的花瓣。
「花瓣？我今天是有吃到花嗎，這是哪裡來的？還是只是在外面黏到我身上被我帶回家的？」
「咳咳……又來，咳、咳咳咳……」他都還沒想通那片花瓣到底從何而來，又是一陣狂咳。
這次，他眼睜睜的看著更多的白色花瓣從他口中吐出，散落在他的床上。
「……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 § §
花吐症，正式名稱是「嘔吐中樞花被性疾患」。
患者單戀他人，卻又不能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對方，於是積鬱成疾，並表現為從口中吐出花瓣或是花朵，花的品種、顏色等則因人而異。
「只是因為有紀錄的案例過少，真實性及準確性有待商榷，目前僅是網路上謠傳都市傳說。這是什麼奇怪的病症？」Mysta看著自己在網路上東查西找好不容易挖到的資料目瞪口呆。
他一開始還不相信那真是從自己口中吐出來的，但是在他第一次從口中吐出花瓣之後，他大概兩天就會咳出幾片花瓣。一周之後的現在更是每天都會咳上個幾次，甚至今天還吐出一朵完整的白色雛菊──他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吐出來的是什麼花──至此他才開始慌張的查詢相關資訊。
「花吐症的唯一治療方法是向當前單戀的對象告白。」
「這是在開什麼玩笑？該不會其實是什麼整人節目？但是那又要怎麼解釋這些被我吐出來的花？」
還是這其實是種懲罰？誰叫他千不該萬不該喜歡上了自己的兄弟。
反正這本來就是場註定不會被知曉的暗戀。
「咳咳……咳咳……」這一周以來已經開始熟悉的咳嗽嘔吐反應，讓Mysta熟練的伸手接住從口中掉落的花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每次在要吐出花瓣或花朵之前都會先經歷一陣胸悶心痛，但是在咳完之後會有一種彷彿將心中鬱悶給吐出來般的解脫感，雖然會伴隨著些許的無力感。
就在Mysta捏著一朵雛菊在指尖翻看時他手機傳來了通話請求，是Shu。他趕忙用另一隻手劃開了螢幕上的接通按鈕，卻在接起之後才發現對方發的是視訊通話。
「喔，接通了！嗨Mysta，今天過的還好嗎？」
耳中聽到的明明只是相隔一周的聲音，Mysta卻覺得自己異常想念。
Shu穿著印有奇怪圖案的短袖上衣，那是他平常拿來當作睡衣的服裝，加上跟外出時比起來異常乖順的微濕頭髮，可以判斷出他應該是剛洗完澡利用睡前的時間打給自己的。
「嗨兄弟，怎麼有空打電話過來，你最近不是因為工作忙到變成失蹤人口了嗎？」勾起嘴角，牽動臉上的肌肉讓自己露出與平時無異的笑容開玩笑道。
「別說了，這邊工作的問題有點多，我可以說是一落地就開始忙得暈頭轉向，到今天好不容易有點進展到一個階段才能夠提早回來休息。」Shu露出了疲憊的表情苦笑。
「哇，聽起來還真辛苦。所以你這一個禮拜都在工作，連觀光的時間都沒有嗎？」
「沒錯，我們每天幾乎都只在公司和安排給我們的飯店兩點一線來回。不過至少今天有點進展了，後續順利的話應該可以很快解決，到時候就可以到附近走走逛逛便去幫你買你想要的伴手禮了。」
「所以你還有什麼想要追加的東西，這幾天可以再跟我說。」
雖然還沒能出去走走，不過Shu還是和Mysta分享了在機場和分公司內短暫接觸到的異國文化，以及這幾日吃到的不同於他們吃慣的料理。
雖然只是很簡單的日常閒聊，卻讓Mysta一掃這一周的鬱悶情緒心情好了起來，終於發自內心真實的笑出來。
「對了Mysta我從剛剛開始就想問，你手上怎麼拿著花？那個應該是雛菊吧。有人送的嗎？還是自己買的？」
「喔，這個啊？沒什麼，路邊看到隨手摘的。」被這麼一提Mysta才想起來剛剛那朵花還被他拿在手上，他連忙揮揮手將花朵放到了桌面上離開了鏡頭的範圍。
雖然他因為好奇也買了花店內的雛菊回來比對，根本就看不出自己吐出來的花跟一般的花有什麼差別，但面對Shu他可不確定對方是否能看出什麼端倪。
不過只是和Shu小聊這麼一會這幾天因為花吐症發病而帶來的胸悶心痛都舒緩了許多，說不定這兩天就不會再吐那些奇怪的花了──
「Mysta你還好嗎？剛剛沒仔細看但總覺得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是生病了嗎？我有打擾到你嗎？要不要早點休息？」
Shu擔憂的臉貼近螢幕聲音也隨著傳來，但這些暫時都進不了Mysta的腦中。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個只包著浴巾從Shu身後經過的身影拉走，雖然沒看到臉但是Mysta就是知道那個人影絕對就是和Shu一起出差的女後輩。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出現在Shu的房間內？而且還只包著浴巾，看起來就像是剛才洗完澡出來的模樣。
「Mysta、Mysta！」Shu突然拔高的音量終於拉回了Mysta的注意。
「你還好嗎？你突然臉色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Shu難得的皺著眉叮囑Mysta不舒服就要好好休息，乖乖吃飯，真的太嚴重也不要自己硬撐記得吃藥看醫生。
「我知道了，那我就先掛掉電話下去休息了。」Mysta放輕放慢了自己的呼吸，試圖舒緩他正絞痛不已的胸口，並維持臉上的表情不讓自己展露太多痛苦的表現。
在通話結束的下一秒，Mysta將手機丟到床上，自己則是痛苦的向後躺靠在電腦椅上。
「他們剛剛……不，怎麼可能。要是他們真的有什麼了，Shu不會什麼都不說。可是那又如何呢？就算他們真的在一起成為男女朋友了，自己有立場反對？可惡，胸口好痛……」
「痛死了，難怪這種怪病最後會死掉。要是親眼看著Shu和別人在一起相愛，我就得一直這麼痛下去，真的到不如死掉算了。可惡，原本還以為自己未來能笑著祝福他找到對象的，果然還是不行，我做不到。咳咳……咳咳……」Mysta摀著臉邊流著淚，身上灑滿了數朵雛菊花及花瓣。
他沒辦法想像Shu牽著另一個人的未來。
花吐症如不及時治療，患者將吐出更多的花，身體也將愈發虛弱，並在短則兩周，長則數月內死亡。
註：雛菊──說不出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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