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水木還記得在鬼太郎離去的當下自己是在心底這麼想的,對著那個自稱是鬼太郎父親的眼球妖怪,彎下腰以義父的身分請託。
那孩子終究還是成長到了自己無法伴其左右的時候了。
怎麼會這麼快呢?那個還被他抱在懷裡的鬼太郎寶寶,怎麼一下子就長成了他追不上也留不下的大妖怪了?
所以他選擇了果斷放手,就像他不會否定鬼太郎作為妖怪的身分,即使是他從小一手以人類的方式養育的孩子,也抹滅不了他身為非人的事實。
如果鬼太郎繼續和自己生活下去會造成他的困擾、不利於他的成長的話,他就該適時的讓他離開,展顯身為大人的餘裕,即使他的內心再怎麼不捨鬼太郎離開也一樣。
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水木忍不住鼻酸,他捏緊了鼻樑吸了吸鼻子想止住眼淚,最終望著義子的身影化作煙霧消散,這才敢巍巍顫顫的伸出試圖挽留的手。
「唔,是夢啊。怎麼會夢到這麼久以前的事情?」睜開雙眼水木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臉,摸到自己濕潤的眼角時愣了一下,接著搖搖頭決定爬起來洗漱。
「今天可是要到新公司報到不能遲到,得調整好狀態才行。」洗完臉水木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喃喃自語。
鏡中的男人有著一頭黑色短髮,左邊一道疤痕橫越了眉眼處,甚至就連左耳殼上也缺了一小角。然而這些傷疤卻一點也無損那張俊俏臉龐,反倒替那雙看似飽經風霜的雙眼增添了帥氣感與神秘的氣質。
「年齡是三十六歲,單身,有十年以上的業務經驗。」像是背誦似的,他一邊念著自己的基本資料一邊換上了襯衫及西裝。
「今天就拿新買的公事包出門吧,錢包、鑰匙……啊!還有手機。需要聯絡的人不多,我老是會忘了這東西。」將扁薄的智慧型手機也放進公事包中,確認再也沒有遺漏的東西之後水木提起公事包出門。
他現在居住的地方是一棟公寓大樓,他租了一間位於二樓的個人套房。
平日的早上通勤時間,外頭人來車往的滿是上班上課的人潮,水木努力地擠上了電車,在終於找到了一個能握住把手的位置後鬆了一口氣。
不過就是過了幾十年,整個社會改變和科技進步的速度既快又大。放在以前,他大概很難想像會有需要跟這麼多人一起擠電車的一天。
但幸好今天的到職相當順利,新公司的上司同事初步看來都相當好相處,自己所需要負責的業務內容雖然有些新穎,但也不至於到難以上手。
水木還被帶領自己的前輩稱讚他學習態度很好,很多事情都一點就通不愧是有多年業務經驗的人,還順帶抱怨了一些諸如最近的年輕人做事都不讓人放心之類的話題。
雖然被稱讚是好事,但說實話自己實際活過的歲數恐怕比眼前的「前輩」要大了不知道多少。
在這種時候水木不禁慶幸自己原本的一頭白髮恢復成了健康黑亮的模樣,讓自己外表看起來年輕了不少,這才讓他能問心無愧的頂著資料上三十幾歲的年齡與其他人互動相處。
雖然他並不喜歡欺騙人,但這著實也是無奈之舉。畢竟依照他現在的狀況已經不能如實的告知外人自己實際的年齡及過去經歷,真要認真算起來自己現在其實已經是個年過百歲的人了。
人嗎?
水木其實連自己現在還能不能被稱之為人都不是很確定。
在和鬼太郎分開了之後,水木獨自一個人繼續生活,在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後在身邊的同事友人接二連三的離去之後,水木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外表似乎沒有什麼改變,彷彿時間在他身上停滯了一般。
只是因為他在還年輕時就提早有了一頭白髮,所以一開始並沒有人注意到,但就算是這樣至此也還是有人開始注意到水木身上的異常,謠言似乎也開始在私下流竄。
於是水木當機立斷的辭去了工作,對外宣稱要準備退休養老,在流言傳開來之前離開了大眾的視野。
就在他將自己關在家中,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以及自己身體不再老化的原因。
「除了外表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之外,我的身體好像沒有其他異常,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嗯……實在是沒有任何頭緒啊。」水木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家人都已經不在身邊,熟識的友人也逐一離去的現在才突然得知自己可能擁有不會老化的體質,水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這種違反常理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難道是,和妖怪有關嗎?」左思右想剔除了各種人為可能因素,最終只能將原因往自己所知的,最不合常理邏輯的存在了。
但是自從和鬼太郎分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接觸過任何妖怪了。連看都沒看到過,不然就是遇見了但是分辨不出來。
「唉,這種狀況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身邊也沒有可以商量的人。果然還是先搬家比較好嗎?也不能一直足不出戶的繼續住在這。」
既然自己身上的問題暫時無解,水木決定先從自己能做到的先行處理。
要是自己這麼多年來面容都沒變化的謠言傳開了,讓其他有心人前來找麻煩就不好了,明天就來收拾行李跟家當吧。
做好決定,水木坐在客廳裡環顧這個他住了許久的家。過去的回憶逐一湧上,和母親的、和鬼太郎的,特別是在母親離去後他獨自撫養鬼太郎,那孩子的成長過程更是歷歷在目。
「啊啊,突然有點想念了呢。不知道那孩子現在過得如何?在妖怪的世界裡過得開心嗎?」點燃了一支菸,水木深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他看著裊裊飄散的白煙難得的放任自己思念義子一個晚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妖怪相關的話題,當天晚上水木作了一場怪夢。夢境很長,在夢中水木為了工作出發至一個偏遠的村落,途中結識了一名白髮的男人,隨後被捲入了一連串與妖怪相關的事件,他們在一同出生入死的期間成為了摯友。
但在夢境的最後水木是在奔跑中粗喘著驚醒的。
「岩子小姐!鬼太郎!咯咯郎!」
水木滿身大汗從床上驚坐起身,他先是看向自己的懷中,他的手上空空如也。接著,他緊張地環顧四周,熟悉的屋內擺設逐漸將他自夢境拉回現實。
「是夢啊……」他鬆了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試圖平復自己的呼吸。
「鬼太郎已經長大離家了,我怎麼還會夢到這個久以前──」話音戛然而止。
「等等,我都忘了什麼?咯咯郎、岩子小姐、哭倉村……」
就在水木按著額頭,試圖梳理自己混亂的記憶時,他房間的窗戶被敲響。他狐疑地起身走到窗邊開窗查看,卻被一隻烏鴉趁隙闖了進來。
那隻烏鴉在他房內飛了一圈,似是在尋找落腳處,最終他停在了房內的衣櫃上轉過身來與水木面對面。
「喂,你這傢伙是把這裡當自己家嗎?」水木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早晨的不速之客,舉起雙手打算把那隻烏鴉給趕出去。
「唷,好久不見了水木。」從歪著頭看向他的烏鴉傳來了說話聲。
「烏、烏鴉講話了?不對,是眼球妖怪!」嚇了一跳的水木警惕地緊盯著烏鴉,這才發現在烏鴉的腳邊站著一個小妖怪。
「喔呀,你的頭髮變回黑色的了。」見到水木現在的模樣,眼球老爹好奇的走到衣櫃邊緣。
「等等,這個聲音是?咯咯郎?是你嗎,咯咯郎?」
「居然叫得出這個名字,水木你記憶恢復了嗎?摯友啊!」眼球老爹哭著從衣櫃上跳下撲向水木。
「小心!」水木慌張的接住了與記憶中模樣完全不同的好友。
「真是太好了,終於讓吾等到這一天了。」大滴的眼淚自眼球上滴落。
「等等,雖然能再見面很開心,但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有一堆的問題要問你。我的記憶是怎麼回事?還有我身上發生了什麼問題?這些你都知道嗎咯咯郎?」水木看著將眼淚都擦在自己
「放心吧摯友,讓吾慢慢地一件一件向你說明吧。首先,我們先來泡壺茶吧。邊喝茶邊說,如果能再配一點茶點就更好了。」
「你這傢伙要求也太多了吧!算了,這的確是咯咯郎沒錯。好久不見啊吾友。」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但是在隔了這麼久之後還能夠見到友人,水木還是笑著去翻找家裡不知道多久沒用過的茶具。
「所以我當初會失去記憶變成一頭白髮是因為受到了狂骨的詛咒,而到現在我身上的詛咒之力已經完全消失了,所以我的記憶也就恢復了。」
「沒錯。不過水木喲,你真的很厲害。我原本預估你還需要花費更多時間才能排除掉殘留在你身上的詛咒,所以今天才想說先來提前看看你的狀況順便給你一點提示的,沒想到你恢復的時間比我猜想的還要快。不愧是我的摯友。」
抱著快要和自己一樣高的茶杯,咯咯郎滿足的享受熱茶。雖然水木完全看不懂一顆眼球到底是怎麼喝到茶水的。
「那為什麼我的頭髮也會跟著恢復成黑色的?而且明明過了這麼多年,我的模樣卻一點都沒有任何老化,一直保持著當初的模樣。現在的我還算是人類嗎?」解決了自己記憶遺失的問題,水木接著追問下一個問題。
「關於這個問題,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
「你也不知道嗎?」水木有些失落。
「不,也不完全是。這只是我的猜測,在哭倉村的戰鬥中你的體內可能混入了我們幽靈族的血液,並且很罕見的你並沒有出現排斥反應,所以好友你沒有像那些人一樣變成了殭屍,而是變成了更接近幽靈族的狀態。」
「更接近幽靈族的狀態?」
「沒錯,我現在在你身上並沒有感受到明顯的妖氣,所以水木你本質上還是人類。照目前你身上的狀況推測,有可能是變得像我們一樣擁有更長的生命,至於身體上有沒有其他變化可能還需要再繼續觀察。」
「是這樣啊,也就是說我現在的確已經和一般人不一樣了。因為幽靈族血液的影響,我現在擁有更長的壽命所以才會這麼多年來外表都沒有變化。原本因為狂骨詛咒而變白的頭髮,則是因為詛咒消退而恢復到因為幽靈族血液而保持的年輕模樣。」至此水木總算是梳理清楚自己身上各種變化的原因。
「嘛,大概就是這樣子吧。」拿起了一旁的仙貝,咯咯郎邊吃邊回答。
「你說的還真是輕鬆,我可是接下來還要面對一堆麻煩事。」忍不住點起了一支菸,水木無奈的深吸一口再呼出來。
「但至少弄清了來龍去脈,我也可以開始想辦法應付接下來的問題了。總之,現在是一定得搬家了。如果我的模樣長年都不會有變化的化,之後可能也得定期搬家換環境才不會被周邊的人注意到我的異常。」
「這樣的話,好友你要不要乾脆搬來和我以及鬼太郎一起住呢?這樣各方面我們都能互相照顧,而且能再見到你我想鬼太郎那孩子一定也會很高興的吧。」咯咯郎拍了拍手,洋洋得意的覺得自己提了一個好提議。
然而水木卻是拿著煙的手一頓,他遲疑了好半倘這才緩慢的回答。
「我看還是先不用吧。」
「為什麼?好友你難道不想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不,要是能再和你們一起生活我是非常樂意的。只是正如你所說,我現在的身體除了目前看起來的不老之外,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其他變化,我還想再多觀察確認一下。而且鬼太郎當初會選擇離開,不就是因為怕和妖怪們接觸太頻繁會影響到我嗎。所以我也希望能先掌握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能有自保能力當然是最好,或至少先讓我做好萬全的準備。」
「嗯,這樣似乎也好。我之後有打算帶鬼太郎回哭倉村去淨化那裡殘留的狂骨,不過依照之前剩餘的數量不可能一次就解決,可能會需要分不少次,實際執行起來也要花費上好幾年。因為你曾經被狂骨詛咒過,在我們將那裡的狂骨全數淨化完之前你暫時先不要和我們待在一起也比較安全,避免你再次被狂骨的詛咒給影響。」
「而我則是可以趁著這段時間觀察我身上是否有除了長生之外的變化,順便適應一下我接下來可能要面臨的新生活方式。」
「那就這麼辦吧。我們先保持聯絡,確認彼此的狀況,等到時機成熟了再一起生活吧。」
「就先這樣計畫吧。不過,我要怎麼跟你保持聯絡呢?」
「我們可以利用烏鴉通信,牠們可是相當厲害的信差。」
「好,就這麼辦吧。」
點點頭,水木與咯咯郎達成了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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