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即使努力的併攏手指,那些像沙一般從指間流瀉而下的是時間亦或是尚不自知的愛……
「鬼太郎?」水木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的喘著氣,緩和剛剛因快速奔跑而急促的氣息。
「抱歉義父,已經到我該離開的時候了。非常感謝您這些年來的照顧,往後還請您多保重身體。」距離他十步之遙的鬼太郎站在墓園裡,肩上趴著一隻眼球妖怪,周身似乎還盤踞著些什麼但是水木並無法看清,只能隱約看見模糊的陰影。
他看著鬼太郎從原本背對著他離開的姿勢先是轉為側身看他,最後才整個人轉過來對著他深深一鞠躬。
「我們已經不能再一起生活了嗎?」終於緩過氣來的水木站直身體,表情嚴肅而認真的直盯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沒錯,我是妖怪是幽靈族的後裔,而義父您是人類,我們本就該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鬼太郎微低著頭,唯一的右眼也被劉海所覆蓋看不清裡頭的情緒。
「是嗎,這樣啊。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了,那就這麼做吧,路上小心。」水木先是低頭將手掌併攏覆蓋在額前遮去了雙眼思索了好一會,這才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放下手掛上了爽朗的笑容回應。
「您也是,回去路上請小心。」再一次點頭道別後,這次鬼太郎再也沒有回頭的離開,也因此他沒有看見在他身後的水木彎下腰深深地朝著他的方向一鞠躬,只有在他肩上的眼球老爹默默的看著一切。
妖怪和人類是不同的生物,所處的世界也不一樣。
我們的時間流逝不同、價值觀、生活方式也天差地遠。
所以遠離他,和他分開的決定是對的。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但是為什麼?他為什麼總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個人呢?
那個撫養他長大,被他稱為義父的男人──水木。
溫暖的懷抱、輕拍在背後安撫的力道、貼在耳朵上沉穩的心跳,伴隨著男人聲音低沉的搖籃曲,給足了他安全感。
這就是他對水木最早的印象。
因為父母接連亡故,因此他被託付給父親的人類摯友扶養,雖然水木本人似乎並不記得關於父親的事情了。
這些都是他在見到化作眼球妖怪的父親之後聽說的。
在父親出現在他面前和他搭話之前,他都是被水木當作人類撫養長大的。
學習人類的知識、過著人類的生活作息,雖然水木對他很好,但他總覺得自己和其他人互動時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找不到歸屬感。
特別是進入人類的學校就讀之後,這樣的違和感更明顯了,甚至讓鬼太郎覺得去學校上課還不如去墓園玩耍要開心得多了,因為在那裡有很多只有他看得見的朋友。
這些疑惑在眼珠老爹向他解釋他身為妖怪一員的幽靈族身分之後得到了解答。
於是白天他依舊會乖乖出門去學校,但他總會找到空檔的時間向他的父親學習妖怪的知識,甚至還會在半夜一起偷溜出門去找其他妖怪們玩耍。
隨著逐漸深入探索妖怪的世界,鬼太郎越是覺得自己果然是屬於妖怪的一方。他不是人類,不應該以人類的方式過活。並且,那些人類似乎也並不待見他。
從小他就被鄰居、同齡的孩子們視作怪胎,雖然現在他知道了那是因為他 身為妖怪的特質讓他被其他人類視為異類。
唯獨水木,就只有他的義父不會對他另眼相看,而是真的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作為一個人類養育愛護。
但是隨著他接觸到的妖怪愈來愈多,他也知道了妖怪們都是隨心所欲、是為了自己而活的生物。因此,他們任性、他們殘忍、他們自私自我中心到一個極致都再正常不過了。
也因此對人類來說妖怪可以是危險的,只要他持續和妖怪們接觸往來,不論有意無意,他都在無形中將水木推向危險的位中心。不只是會讓他受傷,甚至可能會害他失去性命,於是他選擇離開,這樣對雙方都好。
他能夠回歸妖怪的行列,以幽靈族的身分在妖怪的世界生活。
而水木則是少去了一個麻煩的養子,不會再被鄰居私下議論,又可以平安的不被妖怪騷擾攻擊,平靜安穩的度過他的人生。
這是他當初決定離開水木時的想法,他到現在依然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有錯。
但是為什麼在過了數十年之後,那個他原本只有偶爾才會想到的人,最近卻越來越常出現在他的腦中。
不論是面容、聲音、肌膚的觸感、擁抱自己的力道與溫度、稱讚自己時笑起來的樣子、輕輕落在自己臉頰上的親吻、還有身上淡淡的菸草味,原來自己其實一直都將水木記得如此清楚嗎?
啪搭。
透明的液體自鬼太郎的獨眼滑落,滴落在了木頭地板上,清脆的聲響在這夜深人靜時分分外清晰。
突然好想見他。
自從我離開義父之後過了多久了?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
幽靈族的壽命相對於人類來說近乎是長生不死,因此鬼太郎在這之前都未曾在意過時間的流逝。
在自己離開之後他過得如何呢?還是一樣認真拼命的工作,偶爾在下班後喝點小酒放鬆自娛嗎?從他有記憶以來水木本就是一頭白髮,當他年歲更大之後外表會有什麼變化呢?
鬼太郎發現他完全無法想像水木老去的模樣,或者該說──他不敢。
「義父……水木……」
您還住在原本的居所嗎?有搬家嗎?有換工作嗎?
……
……
……
──還在人世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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